2011年11月21日星期一

中日交往的拐點:讀加藤嘉一傳記(I)

中日交往的拐點:讀加藤嘉一傳記(I)

加藤嘉一,《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》,香港:明報出版社 (2011)

學而不思,則罔;思而不學,則殆。—孔子

加藤嘉一,一位活躍中日交流傳媒人,有被冠稱為「日本韓寒」之謦,個人背景不需多番介紹。

《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》,加藤嘉一傳記,內容分為兩部份:第一部份敘述他童年父親生意失敗,家境轉貧,自己幫補家計,派報紙,做英日翻譯,兼挨黑道惡揍。本來一心做國家級跑手,後來筋骨勞傷,十七歲退役,把精力投入高考,獲東京某著名大學取錄。可是加藤君決志,非到外面世界不可;私人自費又負擔不起,最後拿公費到北京大學修讀國際好關係。第二部份紀錄加藤君目睹二零零三年後中國崛起,但內部問題浮現,以及中日關係起伏之時。加藤君對兩事感觸良多:其一、加藤君對北京外語大學附屬中學的學生,盡為人師,可惜不能替學生消解高考和父母的壓力;其二、北京真的辦了奧運,加藤君看到跑手競賽,悻悻然想起自已退役時的光景,和今天目睹中國真的崛起,不禁喜從悲來。

正式評論本書前,筆者提出兩點,貫徹上下兩篇,以別一般閱讀傳記的習慣。

其一、敘述的真確、詳盡,沒有用一貫的黨政機關的委婉或掩飾修辭,是文章可取之處。筆者與一位曾研究香港新界土地紳權的美藉華裔土生混血兒交談,說中國大陸的田野訪談,那一句真、那一句假,真的莫辨。加藤君一次到雲南考察官辦扶貧教育,明白官樣發言並不真確代表事實,醒目地潛入被訪教師家中,問過究竟,才知道小小資助不足養活一家人。修畢人類學的讀者知道,加藤君享有「外來者的特遇」(the outsider’s privilege)。人家知道加藤君是日本人,曾在北大讀書,假如加藤真的說話誠懇,對方接受訪談,便百份百信任加藤把訪談的內容絕不會向相關官員打「小報告」。何況訪談時,萬一給公安識破,加藤亦可拿大日本國民護照,辯稱私訪,對方因加藤的背景而有所克制。筆者補遺,筆者多年田野訪談經驗所得,中國大陸和香港沒有那類基本道德和誠信。

其二、閱讀傳記並不學習重複別人的成功,正如加藤厭棄中國年輕一代爭讀富人傳記。西諺說:「首行者是悲劇,模仿者是鬧劇」(first as a tragedy, second and following as a farce)。歷史不預知和可能,本身就是對人的歷練,而不是當今「富二代」子承父業「理所當然」的邏輯,正如他的嫲嫲在夢中,要他堅持,對自己的抉擇也不悔。筆者研究人生紀事 (biographies),研究開章明義分辨兩個概念:德文說的歷史(Geschichte)是歷史的客觀必然,一切現實比皆未來的顯現;法文的歷史(historie) 則把個人的行動和經驗串連起歷史事件,變成個人的故事。個人的行動有時對於時局沒有幫助,有時卻適應天時地利,個人的言與行足以改變社會。加藤傳記具有價值的地方,不在於人生活到老對自己的一切言與行的總結和回顧,而在一位從伊豆半島來華的日本青年,沒有所謂父蔭或裙帶的情況下,參與自中國崛起後一切正面與負面中日交往,作為二十一世紀中日外交歷史進程的參考路標。

筆者說從伊豆到北京有這麼近,又那麼遠,其實總結自一九七九年開放改革後,中日民間交往良久,說到全球化,卻見中國人文化綱紀和自律散漫:筆者舉例,大陸人在公共地方讓小孩拉屎撤尿,二話不說,連香港人中年婦人到青森縣購蜜梨時左挑右選,有小學男教師到京都古刹一遊,匍匐而行,扮狗叫,其短片上網,給日本網民狂批訕笑,筆者想當過教師的加藤,也孰不可忍了。加上中國人私利為上,不理公德,日本借毒餃子、毒奶粉,藉以負面標籤中國,在加藤傳記中祗可說聲無奈。

「日本人是這樣煉成的」

讀畢全書,文筆簡潔,沒有贅言,除了多謝中國編輯外,多少反映加藤直率的個性,全書變得流暢易讀。

全書的敍事以倒敍的方式,開章敍述父親得末期癌症,開始說他轉折的一生,以乘機回到日本見父親最後一面作終結。本書不是司馬遷《史記》的歷史人物事記按事件發生先後陳述(英文稱之chronicles),而是按作者選擇歷史事件,以第一身身份說出人生的轉折,令讀者震懾心動,很有亞里士多德悲劇的味道。

筆者以加藤傳記為例,說日本人是這樣煉成的,倒不如說中國人為甚麼是這樣煉不成的。加藤坦言,日本人的德育課,就是熟讀孔孟聖賢之書;他的長跑訓練,就是「玉不琢,不成器」;他的童年貧苦,說明孟子所謂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。」

加藤的道德培育如此,怪不得對富二代亂花揮霍很不是味兒。加藤還說到一大陸富人給他紅封包,他再三堅拒不要;富人的兒子不問父親的許可,擅自把紅封包拿去了,「克己復禮」是否被忘了。讀者如果細讀加藤傳記,不揮霍,不事事求人,反而幫助他的人,包括親人,致謝感恩。筆者想加藤真的問過究竟,隨時主理文教的官員也不方便說。對不起,中國人真的富起來了,但最基本的道德不知到那裏去了!

體育不是顯國威!

加藤對十七歲長跑退役,感覺可惜,但筆者認為體育今人培養做事專一、有紀律、不輕易放棄,加藤可不必介懷,亦正是今時今日大陸富二代應該學習的。筆者主修社會學,多年前記得旅英美國社會學家桑籟德(Richard Sennett)在倫敦 Times Higher Education Supplement 的訪問,他第一志願是學大提琴(筆者依稀記得他在苿利亞音樂學院,算是馬友友的校友),可是桑氏的勤練指法,手指弄歪了,指法不成了,桑氏轉習社會學。桑氏批評今天的研究生,不像他玩大提琴一樣把論文寫作重覆琢磨;筆者相信今天中國的研究生,有幾多個膽敢跟桑氏做研究。

體育在社會的的功能,不在乎香港的家長愛面子,或大陸體育單位要揚國威,是否要姚明、劉翔跛了,國威顯盡了,方才罷休?體育在社會,正如韋伯(Max Weber)留學海德堡,同學們鬥劍,臉上留劍痕,不是好勇鬥狠,而是歇盡其力,提昇普魯士國民心智;布迪厄(Pierre Bourdieu)中小學玩欖球,或英國人戲稱為紳士的流泯遊戲 (a hooligan’s game for the gentlemen),學會個人策略和集體服從,到底中國的軟實力,祗表現在拿幾多個國際賽事金牌,還是表現每一國民的堅毅?

體育與競技,重要之地方在於參賽者服從公平的賽果和裁決,使各參賽者所付出的努力,不至白費。偶而中國運動員在賽前被驗出服用違禁藥物,但他們都大多服從裁決。

筆者反而注視國內體育與競技有法不依的問題。周星馳執導的「少林足球」,最終一幕班主不擇手斷影響賽果,球員運用少林足球去化解招數;而「少林足球」的真實版是中國球賽間人事利益輸送,個人博奕,士氣低落,還讓曼聯在中國開品牌市場。

小結:國人道德,為國之本

說穿了,加藤所說日本的國民道德教育,就是管子八條目,被現代中國政治清掃乾淨了。

小結之前,筆者先說三個故事,說明國民道德教育癥結所在。

著名中國現代史學家史景遷(Jonathan Spence)列舉嘗試改變現代中國的西方顧問,有位英國傳教士John Fryer到香港聖保羅書院(現處於香港大學陸佑堂對面)當首任校長,目睹中國人舉事左推右辭,除非有利可圖,否則便佯作不知。其後事清廷,翻譯各類西方文教科技之說,可惜清廷以保守勢力為首,視西方文教科技為「奇技淫巧」,慈禧又把軍費亂花,成中日甲午戰爭敗亡的遠因。傳教士以知識救中國,大志未竟成。

第二則故事,則桑籟德說韋伯,現代理性之興起,是建立金字塔式的科層制度。科層制度去個人的主觀和意欲,追求集體的效益和達到預期成效。韋伯說科層制度,其實源自普魯士軍事組織,對個人有嚴格的紀律要求。

第三則,筆者眼見今天中國學子自費或公費,到英美著名大學讀工商管理,香車美人之餘,聽聞中國留學生排他性強,漠不關心身邊的事情。筆者曾在九十年代在英國就學,見大街小巷報紙檔,不須報販監督,顧客自願把應付的款項放在指定的紙匣上。今天中國的便利店也做不到,何況要一名官員管理資產?

作為小結,中國崛起,說甚麼「軟實力」,掩蓋不了國民素質低劣的自卑心態;多攪孔子學院,倒不如攪好國民道德教育。加藤傳記後部說中國教育和中日關係,則待筆者廣州小休後再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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